静坐书房听林涛

一弓/文 高立/摄影

写文章的人常有一些癖好，据说朱湘写诗时要痛饮酒，徐志摩译诗文时要抽雪茄，林语堂早年写小说时得不停地喝咖啡。我非名人，文章也离文学甚远，按说不该沾染什么癖好，但回想几年来发表的论文，无一不是静坐在我家书房内，闻着黄花梨的香气写成的——似也自成一癖。

黄花梨之木香于我，曾有一个被动接受到主动追寻的过程。

十年前，我考入北京林业大学读硕士研究生，毕业后又接着读博。学校把一间存放旧家具的仓库让我暂作书房使用。刚搬进去时我就发现，每当夜深人静，端坐灯下读书或写字时，总有一股暗香悄然袭来。几天后，导师到我书房串门，不经意间告诉我，被我当作写字台用的案子是黄花梨做的，旁边堆放的旧家具中，也有几件是黄花梨的。

我这才细细打量起了自己用的那张不起眼的桌子。真是惭愧，身为林大学生，应该是“专业人士”了，居然没有留心自己正在用的桌子是什么材质。我自然知道，黄花梨就是我们教科书上讲的黄檀属香枝木类中的“降香黄檀”，归在豆科中的蝶形花亚科，“黄花梨”三字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俗称。因为树木活体日渐稀少，价值步步看涨。不过，在十年前，除了藏家，一般人还看不到它是奇货可居的东西。我埋头读书，不管它是什么老料，于我何干？

想不到的是，置身黄花梨家具环境里，我居然渐渐养成了对它散发出的香气的依赖性。后来我惊讶地发现，事情竟变得有些夸张——离开它们，我就无法构思自己的论文。我读的是林业信息科学专业，专业文章要求的是准确严谨，可来自木材的气息居然“掺和”了进来。如果换了环境，我会抓耳挠腮，理不出通顺的文思。

这间库房被我当书房用了五年多，2004年结婚成家后，有了自己的房子，就把它连同里面的家具还给了学校。

读书人有了自己的家，最先想到的就是书房。老出版家范用先生的一个说法令我赞同：“有一间书房，算得上人生一种幸福。”你得承认，阅读和写作都离不开一个自己习惯的环境，而“习惯势力”有时发挥的作用的确不可小觑——这话搁我身上，指的就是黄花梨的香气培养了我写作的某种“依赖性”。为此，2005年夏装修完房子后，我用剩下的银子，给自己买了一张越南黄花梨做的写字台。

我不是一个富有的人，也不是一个书呆子。这一次，我向自己的“癖好”妥协了。

几年间，我坐在这张黄花梨写字台上，陆续写出了几十万字的专业论文。如果说这些论文全靠黄花梨的香气滋养，未免有些夸张且带有拜物色彩。但我写作时的心态和文思，又的确与黄花梨木香营造出的环境有关。一坐到这种“气场”里，我便会很快静下心来，源于自然界的木香让我如闻林海涛声，思如泉涌。

可以说，我的书房是我的灵魂乐土，精神的憩园。而红木家具似也成了精神的一部分。2008年，我写的一系列论文荣获国家林业部颁发的“林业青年学术活动贡献奖”。在领奖时，我对我的母校、我的导师，在座领导和评委们一一表达了谢意。当天回到自己书房后，我突然生出一个想法：其实我也应该感谢我的书房，感谢书房里的黄花梨香，我写出的那些获奖文章，也应该有它们的一份功劳。

“人无癖不可与交，以其无深情也。人无疵不可与交，以其无真气也。”这是明朝张岱的话。我常暗自为自己的癖好感到庆幸。当然了，“鹪鹩所栖，不过一枝”，书房里的红木家具，让我一木见林。在癖好的养成上，我自比于清贫的童话作家安徒生——他喜欢在幽静的森林里构思故事，只要一步入深山老林，他的想象力就显得超常的活跃。